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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谊塔:世界上有一种鸟叫和平鸽(五)

最近几年,许多历史事件都到了该揭秘的时候,与中国友好过的前苏联,自然就成了众目睽睽之地。一位研究中苏问题的学者说,他已经从俄国街头买回了几麻袋不再是秘密的史料。一个在大连市档案局当副局长的同学告诉我,他曾几次带人专程去俄国查找与这个城市有关的东西,每次都没有空手。其实,秘密早已不再那么神秘,人们也早已知道了一个事实,旅顺口曾经是开国领袖毛泽东的一块心病,因为在主权问题上绝不让步,毛泽东曾遭到过斯大林的戏弄甚或羞辱。

毛泽东一生两次访苏,这也是他有生之年全部的出国经历。我对毛泽东最直观的了解,就是1950年2月14日晚,有人拍的那一张吸住了世界目光的历史照片。在克里姆林宫的一个大厅里,斯大林和毛泽东站在正中央,左右分别站立着两国政府其他几位高级领导人,前面的长条桌子上,两国总理正在文件上签字。当晚,斯大林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,在觥筹交错、推杯换盏之中,中苏两国关系进一步甜蜜起来。因为仪式结束翌日,中国的《人民日报》就发表了由毛泽东亲自修改过的社论:《中苏友好合作的新时代》。苏联的《真理报》也在同一天发表了不知是否经斯大林修改过的社论:《巩固中苏兄弟同盟》。

 

谁都知道,毛泽东访苏的路途并不平坦。斯大林对他的态度,不比对蒋介石好多少,或者说,斯大林在某种程度上是耍笑了这两个中国人,而他自己也很享受这种玩他们于股掌之间的快感。比如,在斯大林面前,还没学会摆架子的毛泽东曾表示出最大的真诚,并尽量降低身段向其示好,先后三次跟斯大林说,他本人要去苏联访问,向苏联学习。

第一次是1947年。彼时,蒋介石的失败几成定局,毛泽东产生了一个亲自到苏联考察的想法。他甚至在山西一个打谷场修建了简易机场,就等着飞机来接他。老谋深算的斯大林却一再以各种理由拖延或推脱。这个态度,令毛泽东百思不得其解。其实,斯大林不欢迎毛泽东访问莫斯科,主要是怕得罪了美国、英国和蒋介石,与毛泽东关系太密,担心授人以柄。  

第二次是1948年。蒋家王朝已经兵败如山倒,毛泽东再次向斯大林提出了去苏联的要求。斯大林本来同意了,还叫他马上做好准备。毛泽东显得很激动,并开始往箱子里装东西。有特意为赴苏缝制的一件厚呢子大衣,有新买的一双皮鞋,而他平时喜欢穿的是布鞋。出行的日期也决定了,剩下的只是怎么走的问题。可是,斯大林突然说,他和政治局委员们要下乡去看麦收,访苏的事以后再说。吃了闭门羹的毛泽东,对斯大林失望至极。

第三次是1949年。事实证明,毛泽东赢了蒋介石,斯大林终于没有了顾虑。10月1日,毛泽东登上天安门宣布建国。两个小时后,就收到苏联政府的电报,第一个承认新中国,愿意立即正式与中国建交并互派大使。两个月后,毛泽东就带着陈伯达、师哲、叶子龙和汪东兴等重要随员登上了专列,开始了他平生第一次国事访问。这次去莫斯科,毛泽东要跟斯大林解决《中苏友好同盟条约》的问题,到底是继承1945年蒋介石国民政府与苏联签订的旧约,还是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政府与苏联之间签订一个新约。

其实,自康熙大帝和彼得大帝时代,中俄之间就开始为许多问题闹心,从清初到清末,签了无数个约,每个约都是中国在让步,中国在割地,以至于十月革命后,实在看不下眼的列宁同志曾两次宣布,废止沙俄对华所有的不平等条约。

一次是1919年7月25日。他在《苏俄第一次对华宣言》里宣布:废除帝俄与中国、日本、协约国签订的一切秘密条约,帝俄政府在中国东北以及别处,用侵略手段取得的土地,一律放弃,废除帝俄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权和租界,放弃庚子赔款的俄国部分,放弃帝俄在中东铁路方面的一切特权。

另一次是1920年9月27日。他在苏联发表的《苏俄第二次对华宣言》里宣布:以前俄国历届政府同中国订立的一切条约全部无效,放弃以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。

然而,时过不久,列宁就去世了。1924年3月,当北洋政府拿着列宁发布的宣言要求苏联废弃旧约,重划两国的边界,却被列宁的继任者斯大林无情地拒绝。不过,他只承认了一条:外蒙为中国固有主权之领土。 然而,就是这一条,也在雅尔塔会议之后,从他与蒋介石国民政府签订的条约上抹去了。就是说,自古至今,在这两个大国之间,订约和改约的话语权,始终在俄国或苏联一方。毛泽东去莫斯科的本意,就是要求斯大林放弃与蒋介石政府签的那个旧约,与毛泽东政府再签一个新约。

中国代表团的下榻处,在莫斯科郊外的姊妹河,这里有斯大林第二别墅。整个卫国战争,斯大林就是在这里坐镇指挥。也许,毛泽东也没有想到,他会在苏联待这么长时间。

与斯大林的会谈,一共举行了三次。第一次会谈,在克里姆林宫。中苏之间所有的问题几乎都提到了,最重要的问题有两个,一是缔结友好同盟条约的问题,二是归还中长铁路和大连、旅顺口的问题。毛泽东委婉地说,中苏之间应该签一个新约。斯大林却说,那个旧约,或者暂时保留,或者修改,或者干脆就不修改。两个人的观点竟如此南辕北辙,被拒绝的毛泽东,立刻就高兴不起来了。关于苏联在旅顺口驻军的问题,斯大林倒是显得很痛快。他说,可以在名义上保留,实际上撤离。毛泽东坚持说,撤军的事情可以缓办,最急的还是条约。

第二次会谈,斯大林仍然闭口不谈中苏条约问题。后来知道,他怕英国和美国找苏联的麻烦,这个话最好让毛泽东自己说出来。毛泽东当时却未解其意,一个人呆在别墅里生闷气,斯大林给他安排了那么多参观的日程,他却哪儿也不去。好在从北京出发时,带了文房四宝和许多宣纸,这下子有时间写字了,写完就往字篓里一扔,秘书想留几张,他却吩咐全部烧掉。有人说,毛泽东坐了斯大林的冷板凳,岂知这是毛泽东在向斯大林耍脾气。你不答应,我就不走。因为毛泽东在苏联待的时间太长,曾引起国际社会的猜测,说毛泽东极有可能被斯大林软禁了。其实,毛泽东是故意赖在了这里,以死缠乱打的方式,逼斯大林签约。

 

最后一次会谈,持续了两个小时,焦点还是那两个问题。见毛泽东不依不饶,斯大林只好让步,同意与毛泽东签订新的中苏条约。可是,一个问题解决了,另一个问题又僵住了,两个人在共同管理中长铁路问题上发生了分歧。掐到最后,总算达成了一致。于是,十多天后,就有了前头那张照片里的场面。一个条约与两个协定的签字仪式,在克里姆林宫举行。与旅顺口有关的一个,就是《中苏关于中国长春铁路问题、旅顺口及大连的协定》。

这次在旅顺口小住,曾听一个朋友告诉我,很久以前,他看到过一个资料,早在延安时期,毛泽东就曾两次说到旅顺口的重要。他的话成了一个线索,我很快就找到了依据:一次是1939年,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候,毛泽东和他的助手们已经在延安窑洞里开始议论旅顺口的问题。另一次是1944年,在抗日战争的捷报声中,毛泽东再次对刘少奇和朱德说,等抗战胜利了,把日本人赶跑了,要真正把大门看起来,现在就要着手研究海防的事情,中国再也不能敞着大门,听任别个随随便便、轻而易举地打进来。

毛泽东当年所说的大门,就是旅顺口。从甲午战争开始,就不断有别的国家轻易地打进来,毛泽东认为这个口子再也不能开了。

现在想想,在太阳沟广场建一座中苏友谊塔,也许与毛泽东那一次漫长却成功的出访有关。旧约废除了,新约签定了,铁路和港口也要回来了。没钱搞建设,人家给贷款,技术不行,人家还给派专家,这是多么好的苏联老大哥啊。尽管毛泽东最反感的就是斯大林总在他面前摆老大哥姿态,可是一穷二白的中国太需要有这么个好亲戚了,他也只能笑脸相迎,并时不时地拍一下人家的马屁。

这是新中国的初史,也是毛泽东的个人史。没有它们发生在前,就不会有后来的友谊塔在太阳沟矗起。只不过,还未等这座塔告诉未来,中苏友谊就破碎了。或许因为,这个友谊先天不足,遇到一点小风小浪,就脆弱变形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