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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城子:大清军人的颜面(三)

徐邦道祖籍重庆涪陵,少年时代曾寄居在寺庙里,学得了一身好武功。十八岁入楚军,累功迁至副将,后转籍淮军,在刘铭传帐下,驻守天津军粮城十年,授为正定总镇兵。甲午年初,已近花甲的徐邦道接令,率正定马队去通州驻防。当甲午战争骤然升级,又接令去朝鲜境内填扎。兵马刚走到天津,忽收李鸿章急电,叫他改道去守大连湾。李鸿章说,你的兵太少,再多招募一些吧。于是,入队新兵只匆匆操练了不到一个月,就跟着他来到大连湾。

大连湾与金州城近在咫尺。城在北,湾在南。沿着湾岸,筑有六座汉纳根设计的新式炮台。岸上的村庄叫柳树屯,守湾的官兵大都驻在这里。岸边有一座栈桥式铁码头,长长地伸入海中,在旧照片里,它成了柳树屯的象征,当地叫李鸿章栈桥。这个式样的铁栅栈桥,刘公岛也有一座。

大连湾守将是铭军提督刘盛休,此人是淮军名将刘铭传的族侄。见鸭绿江吃紧,恭亲王觉得只调宋庆的毅军不够用,接着又急命刘盛休率铭军东去,他只好把大连湾交给了自己的小舅子赵怀业。然而,口门宽大的大连湾,只有六营怀军驻守,李鸿章心里也没底,这便是他叫徐邦道速来大连湾的原因。

时间是1894年10月13日,徐邦道带着他的四营拱卫军和一营马队来了。虽然第一次见到蔚蓝色的大连湾,他的心情却没有一丝的轻松。这是一种危机中的异常调动,拱卫军大都是新募之兵,明知道靠这样的兵是打不了大仗的,可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安。

驻湾以后,徐邦道马上把金州和大连湾的岸貌地形查看了一番,既感到了紧迫,也有些力不从心,便一次次地给盛宣怀去电,一要兵勇,二要军火。彼时,盛宣怀是北洋最大的军需官,整个战局的粮草枪械,都要通过他一支笔。对于徐邦道的迭次来催,盛宣怀竟然回电说:各路吃紧,无人可调,如自己添募,又无枪械。接到这样的答复,徐邦道的绝望和痛苦,更是可想而知。

说到盛宣怀,我还记住了他给龚、姜、程、黄、张、赵、徐诸统领发来的另一篇电文:洋员云,我兵号褂补子适居中心,为倭人枪靶,子无不中,望接仗时,将号褂反穿。我想,此电未来之前,徐邦道和诸位统领或许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,接电之后,一定是欲说无言,欲哭无泪。军服的设计者把兵或勇写在醒目的白圈里,以为这是对他们的一种激励,却想不到在战场上帮了敌人的大忙,大清的兵勇们还未等举枪射击,就成了日军的活靶。

盛宣怀的电文,发于1894年10月31日。六天后,日军就破了金州城。在日本随军记者龟井兹明的相册里,我看到过这样一张照片,在金州城外的庄稼地里,横卧着几具清军的尸体,黑色军服的前胸后背,果然都有一个清晰的白圈。我想,电文发在城陷之前,兵勇却没有把号褂反穿,不知是没来得及告诉,还是根本就没有告诉。再说,一个政府的军需大员,辗转从外国人嘴里知道号褂有问题,既是他本人的渎职,又何尝不是这个国家的悲哀?

在日本人写的《清日战争实记》里,曾披露了这样一个真相。打金旅之战,日本早有既定方针:欲扼制直隶省,必先据金州半岛;欲占有旅顺口,不可不先取金州城。事实正是如此。日军由花园口登陆后,第一个进攻目标就是金州城。

彼时,城内驻军只有金州副都统连顺的五百个制兵,制兵的直属上级是盛京将军,而非北洋大臣。连顺见日军来势凶猛,分别给北洋大臣李鸿章和盛京将军裕禄去电,请求火速派兵增援金州,却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。最后,连顺只好写了封信,派王姓僚属乔装出城,送给驻扎在复州的捷胜营。可是,王姓僚属出城没走多远,就被日军捉住,他不想暴露身份,以头触石而死。

看到金州城变成了一个孤岛,守在大连湾的拱卫军统领徐邦道霍然站了出来,说他愿与连顺一起守城。徐邦道明知拱卫军与制兵不是一家,他却顾不上这些了。他把守湾的赵怀业找来,与连顺一起商量守城之策。这次聚首,三个人还确定了分工:连顺守金州城,赵怀业守大连湾,徐邦道率拱卫军赴石门子,迎头阻击日军。

主动出击,这是徐邦道的决定。石门子在金州城东十里之外,一条大道,两山相夹。来自花园口方向的日军要进入金州,这里是必经之地。徐邦道一边指挥将士在夹道两侧的山头上分筑炮台,一边派骑兵去前方侦察和骚扰,以延缓日军进犯的速度,也为构筑工事赢得时间。

然而,打这场阻击战,最大的问题是缺兵少将。盛宣怀那边指望不上,连顺的制兵本来就不多,徐邦道只有找赵怀业抽队相助。可是求了两次,赵怀业都在推托,理由是李鸿章只命他守湾,没叫他守城。最后一次,徐邦道哭着给他跪下了,这才答应拨给两哨兵勇。

我注意到,徐邦道在大连湾给赵怀业下跪的时候,皇帝和大臣正在紫禁城内给太后下跪。这边是金旅之战的前线,那边是紫禁城的万寿庆典现场。明知前线官兵正在堵枪眼,这个国家的主子却如此淡定超然。好在徐邦道并不知道紫禁城此刻在干什么,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石门子。在石门子一带的大小山岭,徐邦道部署了一个扇形阻击圈,几乎每一座山头都有拱卫军的炮阵地,故意逼着日军拉长战线。他甚至把自己的营帐设在阻击战即将打响的地方,只等日本第二军的到来。

石门子阻击战,在大大小小的接火中坚持了五天五夜。金州城陷的前一天,徐邦道终于和最强的对手相遇了,日本第二军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来到了前沿,这场战斗一直打到晚上8点。此前,拱卫军以一个营的新募之兵,打退了乃木希典一个联队两次冲锋。入夜,当徐邦道顶着寒风来到阵前,却见一大片灯光在对面鬼火般闪耀。敌人有如此之多,令他大吃一惊,立刻写信给赵怀业,求他再派两哨兵勇驰援,给连顺也写了封急信,叫他务必小心,不可轻敌。这是一个无眠之夜,徐邦道与拱卫军官兵露宿山上,严阵以待。

次日凌晨,阻击战最后的时刻到了。拱卫军主阵地前面的一个高地,很快就被一支日军占领,另一支日军由拱卫军阵地后路包抄了过来。两面夹击,敌众我寡,却没有援兵可赖,精疲力竭的徐邦道只好下令撤离。可以说,石门子阻击战没有获胜,它只是给金州城的防御赢得了宝贵的时间,或者说,它打乱了日军直取金州的狂妄企图,也延迟了他们向旅顺口进军的步伐。

自拱卫军退出石门子,金州城外已不再有抵抗的清军。于是,就有了这样的一幕:1894年11月6日上午,日军把数十门野炮排列在大道两旁,向金州城内猛烈轰击。金州副都统连顺一直在城墙上指挥作战,甚至衣服被子弹打穿了也无暇顾及。当一支日军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,炸开了北城门,连顺只好率制兵一边与日军打巷战,一边向南城门退却,然后向城西撤离。城西是去旅顺口的方向,连顺此刻的退路,也只能是旅顺口。

徐邦道原以为拱卫军可以退守金州城,与连顺并肩作战,然而来到城门近前却发现,城内的守军正在夺命般往城外奔逃。见此情形,徐邦道和他的拱卫军也只能与连顺朝着同一个方向退去。

闻金州失守,帝师翁同龢曾有一句感言:尽徐某,则金州可保。此话绝非溢美之辞。日军未抵金州之前,赵怀业已令人去烟台售卖他贪污所存的军米。徐邦道曾三次跟他要兵出战,最后一次竟是跪着哭求。赵怀业一边不耐烦地答应再拨两哨,一边去码头装运自己的行李,继续做着逃跑的准备。11月6日,听说金州城门已被日军炸开,第二天就将攻打大连湾,赵怀业连夜率一千多守台营兵,赶着五十匹驮着财物的军马,逃往旅顺口。

当年的大连湾炮台,曾如日本人写的《日清战争实记》所云:大连湾各炮台系德人汉纳根所设计,以坚固闻名,我进击队皆期必死。然而,在金州城陷翌日,原以为会有一场血战的日军,比登陆花园口还要轻松,空荡荡的大连湾,已不见一兵一卒,只留下了带不走的炮台、大炮和子弹。一炮未发的赵怀业,也因此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千古骂名:赵不打。借用当下的网络流行语,就是赵跑跑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