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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师营:倾斜的桅杆(四)

当水师营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村庄,那些仍还在册的师官水兵,便离开高家村去了旅顺口。那里正在大兴土木,北洋军港建设正急需人手。然而,在两次鸦片战争之后,接连发生的另外两场战争,岂止是血洗了旅顺口,也摧毁了水师营。

甲午年的中日之战,水师营十字大街中心的关帝庙被炸塌了,街市也炸得断臂残垣。旅顺口只守了一天,就被日本人占领。这场战争结束之快,或者说,驻守旅顺口的清军败退之快,实在是超出了想象。

甲辰年的日俄之战,却打了将近一年。日本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一次次地发出命令,让那些年轻的日本兵向山顶上的俄军堡垒发起冲锋。一个日本兵,就是一颗人肉炸弹,他们终于把俄军打得举手投降。

水师营西街的一座小院子,当时是日军卫生队的战地包扎所。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,这个小院子曾目睹了历史性的一幕: 1905年1月1日上午8点,日本第三军开始炮击旅顺口市街;10点过后,驻旅顺口俄军司令部房顶挂起了白旗;下午3点,俄军东线制高点望台炮台失守,要塞司令斯特赛尔叫参谋长雷斯用英文起草了一封致乃木希典的信,并由俄军防区参谋马尔琴柯送到日军第一师团前沿阵地。这封信说白了,就是俄军的投降书。

俄军宣布投降,令乃木希典既意外又高兴,立刻同意俄军的请求。于是,1905年1月2日下午,雷斯上校以军使的身份,打着白旗来到了水师营,面见日本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。司令官满面笑意,答应就投降问题与斯特赛尔会见,时间定在1月5日上午11点。

性格急躁的斯特赛尔投降心切,胯下的那匹阿拉伯白马也跑得风快,上午10点45分,他就来到了水师营西街的战地包扎所。乃木希典故意要羞辱他,直到11点30分才出现在门口,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。与斯特赛尔寒暄了一番之后,两个人就开始吃午餐,所有的正事,都是边吃边说。也许是双方说得太愉快了,餐后不久,斯特赛尔就在投降书上签了字。

这两个人从屋子里一起出来的时候,没忘了与两军的部将在院子里合影留念。表情一直严肃的乃木希典,在镜头前再次露出了得意的神色,吃了定心丸的斯特赛尔,也显然轻松了许多。这次战争,乃木希典的两个儿子在金州和旅顺口分别丧生,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,斯特赛尔急着回到彼得堡,则是想好好享受他从北京故宫抢来的那些宝物。于是,在这张传遍了全世界的合影照片里,绝对看不出他们此前曾是敌我两方,而更像多年的老朋友意外地在他乡邂逅,尽管血腥味儿正从不远处的战场上钻进他们的鼻孔,这个世界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。

下午1点20分,这场历史性的会见宣告结束。临别之际,斯特赛尔出于感激,将自己心爱的阿拉伯白马赠给了乃木希典。此外,他还给乃木希典身边的将官们派发了贵重的赠品。在大连现代博物馆,我看到了一只斯特赛尔赠送给日本将官的蓝色酒瓶。酒瓶的一侧,凸雕着四层双头鹰国徽,另一侧凸写着俄文,原来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俄国皇家御用宫廷酒。给日本将官送这么大的礼,足可见斯特赛尔投降之心多么迫切。

在水师营的这场会见,其实是一笔交易。那天下午,愚蠢的斯特赛尔为能快点儿签字,几乎答应了乃木希典的全部要求。在投降书上,他把俄军在旅顺口修的所有堡垒、工事、舰艇、武器、弹药、资金和军用物资等,全部拱手交给了日军。当他走出了这座小院子,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俄军将校和士兵,不管受了多重的伤,只要还有一口气,都做了日军的俘虏。乃木希典则以战胜者的姿态回到了日本,而且是穿着戴满菊花星章的军服,骑着斯特赛尔赠给他的阿拉伯白马,接受明治天皇的检阅。

此后,水师营西街这座小院子便热闹了起来。1916年,日本人把它用心修缮了一下,在院中间立起了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:水师营会见所。然后,又在堂屋的房门外挂了一个木牌,上面写了三个字:会见所。小院西南角,有一棵高大的枣树,因为拴过那匹阿拉伯白马,也被当成了永久性纪念物。

会见所旧址,在后来的岁月里都已不复存在。1997年,人们大概意识到了这是一种极不应该的缺失,便在所原址重建了一座小院子。就是说,我不止一次走进的这座小院子,其实是一个复制品。

关于这座院子的背景,有人说,它原是一户农家院落,房主名叫李其兰。日军花钱买下了这个院子,当战地包扎所。不管怎么说,如果不是斯特赛尔当年在这里签字投降,这座小院子也许早就无声无息了。因为发生了这个故事,它才被保存了下来,即使拆了重建,也是一种保存,至少为近代的那场战争,为清代的水师营,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注脚。

今天的水师营镇街,还可以看出十字形大街的旧格局。不过,大街正中心的关帝庙没有恢复,那里成了一个安全岛式的小广场。大街两侧,全部是新盖起来的楼房,小饭店、小旅馆、超市、网吧、小五金店和汽车配件商铺,一家比一家兴旺。

正走着呢,朋友突然不见了,过一会儿提了个大塑料袋回来,里面装着水师营大火烧。他说,这是水师营的特产,是清代移民从山东传过来的,一直在这里开铺子,手艺只传家里的长男。另一个朋友说,没有以前好了,水师营现在有三家不同姓氏的人在卖这种火烧,原来五分钱一个,现在卖到了两元,实在是过分了!

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火烧。足有汽车方向盘那么大个儿,外皮甜而脆,沾了些白芝麻,里面却是一个大空心,不是吃内容,而是吃一层薄皮,吃它别样的酥香。它真是太大了,最大号塑料袋,只能装两个。闻着它的味儿,大家都馋了,忍不住掰了一块在手里,边走边吃。这顿火烧大餐,就成了水师营留给我的最新记忆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