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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羊城:几回生死烽烟里(四)

关于当年那场厮杀的真实性,有人在牧羊城以及它周边的泥土深处找到了物证。其中,最多见的东西有两样:兵器和钱币。它们都被陈列在博物馆里,我曾不止一次地站在玻璃橱窗前端详过,可我并没有把它们与牧羊城牵扯在一起。这一次不同了,看过了牧羊城,再去看它们,始知它们身上附着了太多的历史讯息,看得我心惊肉跳。

上个世纪30年代,旅顺博物馆的日本馆员岛田正彦,带着工具去了老铁山下的郭家村,在村南的丘陵耕地上,他竟然一下子发掘出了十五柄曲刃青铜短剑。这是流行于战国的一种兵器,造型超冷峻,把手很短促,刀刃也不长。观其形状,酷似一片莴笋叶子,狭而单薄,两边是波纹样的曲线。短剑本来只需要锋利,它却偏添了几分柔情。如果让现在的人佩在腰间,绝对像一件艺术品。可它出自战国时代,士兵可用它防身,也可用它战斗。可以想见,那敌对的双方,一定先是四目相对,然后就是近距离的肉搏。平时即使是看电影,只要看到冷兵器时代的白刃战,我马上就要把眼睛闭上。看郭家村出土的青铜短剑也一样,眼睛虽然睁着,浑身却早已暗暗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有人说,曲刃青铜短剑是貊人的遗存。貊,史书上也叫蛮貊、胡貊、貊国。远古时代,貊国与秽国相距很近,秽貊二字也因此被连读。这也不无道理,它们都属于东北亚最古老的部族,而且生活在近海或沿海一带,剑刃上的波纹,即与好看的浪花有关。这是海洋的赠予,这片蔚蓝色让他们骨子里情感细腻,文化也早熟。

中原大地有无数的古战场遗址,却从未发现过相类的曲刃青铜短剑,漠北高原也一样,在距海洋千里之外的地方,即使挖地三尺,也找不到与其相似的兵器。专家们由此断定,它是由貊人独创的一种地方性兵器。

貊在燕境,且与燕文化相融,曲刃青铜短剑自然就成了燕军手中的常规兵器。当燕败于秦,它便离开了主人之手。有这么多的曲刃青铜短剑遗落在牧羊城附近的郭家村,只能说明一个事实,彼时的牧羊城外曾经是激战之地。

在辽东半岛上,不只有貊和燕的遗存,更有中原诸国的遗物。在旅顺博物馆,我还见到了一件中原风格的兵器——启封戈。戈的背面,刻了两个字:启封。戈因此得名。启封,即启封城,当年是魏国的首都。因为城名有一个字为汉景帝刘启所讳,启封后来改称开封。

与曲刃短剑一样,启封戈也是青铜质地。至于它为什么留在了辽东半岛,唯一的解释,就是远在中原的魏国为秦所亡,此戈便成了秦军的战利品。秦军将缴获的启封戈带到了辽东,并以此作为攻燕的利器。秦军手持启封戈,燕军手持曲刃短剑,战到最后,或许两个对手都倒下了,他们的武器便一起做了今天的出土文物。

另一件来自中原的兵器是春平侯铍。它也是剑的一种,在它的正面和背面,刻有一段小米粒儿大的汉字,仔细读过铭文,原来是赵国的兵器,由春平侯监造。有人猜测,或许是秦军与赵军之间的某一场厮拼,因赵军被秦军所败,此铍为秦军所获,至秦灭燕时,由秦军带到辽东战场;或许是燕与赵联合御秦,赵军节节败退,将此铍遗落在了燕地。

兵器是战争的道具,也是战争的见证者。七国时代,燕赵魏三国先后被秦所灭,魏国和赵国的兵器之所以扔在了燕国境内,一方面说明秦国强大,一方面说明燕国已被刀锋所指。由此可知,被战火殃及的辽东半岛,倒霉透顶的牧羊城,当年经历了怎样的摧残,有过怎样的疼痛。

至于钱币,虽然不是兵器,可是战争一起,就要和主人一起东躲西藏。兵器离开了主人,一定是主人身遭不幸,血染沙场。钱币离开了主人,一种情况是战争的时间太长,地形地貌被战火烧得焦土一片,钱币的主人记不得或找不到埋钱之地;另一种情况是钱币的主人在战乱中丧命,它们就成了无主之财。在金州博物馆和旅顺博物馆,都设有战国钱币展示专柜,据说它们绝大部分来自于地下的钱窖子,而且埋了就再没有人动过。

钱窖子,这是古代才有的东西。有的钱窖子,埋在人迹罕至处,比如山脚下,石椁内,摆放得也非常整齐。只是听说战争要来,可它没有马上到来,藏的时候就十分从容。打开这样的钱窖子,可以想象出埋藏者当时的小心、迷惑和不舍。有的钱窖子,埋在自家的房院里,或用陶器零乱地装着,或直接就埋在了土里。这一定是来不及了,动作就有点仓仓皇皇的。也许刚刚把钱埋了,未等走出家门,钱币的主人就被乱军所杀。

看钱窖子,脑子里全是古装电影里的场景。钱太多了,看来不是什么好事,果真应了那句劝人的老话,钱是身外之物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我想,喜欢攒钱的人,都应该去一趟博物馆,看了这些生锈的钱币,就不会再那么想不开了。

不过,囤积是一种文化。中国是农业之邦,靠天吃饭的传统,再加上永无休止的战争,让中国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危机和不安之中。把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,统统做了如此样的深埋,说明在腥风血雨的战国时代,即使有牧羊城这等坚固的海防城堡,生民百姓照样也没逃过战争的浩劫。

牧羊城的可悲之处就在于,城为战争而建,亦被战争所毁。这应该是它永难平复的悲伤和耻辱了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