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同一个地方，叠压了两个故事。一个是于家村遗址，一个是牧羊城遗址。它们之间的区别，前者是古村落，后者是古城堡，前者描写的是青铜岁月，后者记录的是秦汉风云。牧羊城是于家村后传。在牧羊城旧址，如果低头细细寻觅，它的前世和今生足够写一本冷兵器时代的教科书。

我当然不是第一次来牧羊城。几年前，给电视台写一部纪录片，曾在牧羊城周围转了好多天。记得，面对着牧羊城，我迷惑了好久。其一，有点常识就会知道，欧洲人在历史上一直被称为牧羊人，他们虽然也来过辽东半岛，时间却在此城诞生一千多年之后，这是一座地道的中国式城堡，怎么取了个如此洋气的名字？其二，牧羊城站立在老铁山下的渤海岸边，这地方非常的边缘，非常的乡土，至今仍被几个土了巴叽的小村庄环绕着，村里人要么说一口山东话，要么说一嘴此地方言，以如此雅致的一个词给它命名，是不是太蹊跷了？

也许是揭谜心切，回去后曾急急找书翻读，始知这座小小的牧羊城，在《盛京通志》和《奉天通志》均有记载。志曰：牧羊城……周围二百五十步，门一。这是官方主修的两本志书，话语虽然极简，却把城的名字，城的大小，写的一清二楚。只有一点漏了，没说它为什么叫牧羊城。或许，志书的撰写者认为，它本来就叫这个名字，再说就是废话。

我就想，既然是一座城堡，当年的监建者一定是个有职有权的官，以他的汉语水平，给城取出这样一个名字，也并非难事。彼时，海风习习，山野青青，一个牧羊人挥鞭走过，羊的影子如一团白霭，诗意便浮将上来，城名也就这么敲定了。

然而，此后的某日，偶然见到一本《满洲旧迹志》，里面有这么一句：沓氏在旅顺木羊城。这本书的编撰者是日本人。他们当然知道，汉武帝时代，曾在辽东郡下设十八县，其中沓氏县设在辽东半岛南端。只是他们把事情说颠倒了，应该是木羊城在沓氏县境内，因为沓氏县城的所在地，并不是木羊城。

日本人喜欢搞田野调查，他们把牧羊城改为木羊城，应该是来自当地流行的一个民间传说。

传说的大意是这样：木羊城临海而筑，城西的海湾叫羊头洼。很久很久以前，老铁山岬水深流急，每遇风浪，渔民们就杀猪宰羊扔入海中，以求海龙王保佑出海的人平安。彼时，打鱼的船太小，船上载不了许多猪羊，就以木猪木羊顶替，后来又以木猪头和木羊头顶替。某日，海上刮起了罕见的风浪，尽管渔民们把船上的木猪头木羊头全祭了海，船和人还是沉入海中。风浪平息之后，竟有三只木羊头漂回岸边，并慢慢地凝固成三个小岛。于是，这个海湾就叫羊头洼，也叫三羊头。建在岸边的城堡，随之叫了木羊城。

不过，传说就是传说。我更相信官方修的志书，写这篇文字，我仍然叫它牧羊城。

编辑：张琦